?慢火車在遙遠的經典默片里,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回味無窮的浪漫節奏里。 ?最早的慢火車是綠色的車皮,每小時30來公里,后來有了每小時70公里的藍車皮,120公里的桔黃色車皮,可是相對快節奏的動車和高鐵,慢火車最大的優勢就是慢和悠閑。 ?上一次坐普速火車還是一年多前,去內蒙歸來經北京回福建。就是這一年多的時間,很多老火車站的一些普速火車都被壓縮被停開了。去年十二月初,在北京學習,在考慮返程車時,想到那些遠去后消失在記憶里的慢火車,便訂了一張回福建的普速火車票。 其實每一次坐慢火車的感覺都差不多,拖著拉桿箱背著攝影包,驗過票按顯示屏里的提醒走進候車室,四周的裝飾是陳舊的,燈光昏黃有些軟弱,地板的色彩有些暗啞。四周的旅客衣著,則是化不開的深色。越往里面縱深走,慢火車的感覺越強烈。 ?沒坐多久,就開始進站,進站的喇叭聲有著熟悉的老的腔調,不急不緩。人們攜著孩子帶著行李,好像是參與一場大型游戲節目,經過檢票口后突然消失在另一邊,稀薄的燈光讓我們還沒有看清檢票人的臉,就踩到下行的臺階,然后降落到即使白天也有些暗的站臺上。 ?慢火車緊貼股道靠在一側,隔壁的股道上,可能還停著車身是淺色調的動車和高鐵,它們與車身或綠或藍或桔黃的慢火車,相得益彰地并存在站臺的高高雨篷下。 ?上了站臺的旅客們拖著孩子帶著各種不同的行李,如同某部經典電影里的一個逃難鏡頭,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急切緊張,在站臺上有序或無序地慌張小跑著,尋找自己乘坐的車廂位置。而站臺的水泥地面有著歷經滄桑的陳舊顏色,在晴日里,地面是泛白的,在潮濕的天氣里,地面卻是黯啞的。舊車站、慢火車與匆忙的旅客如此緊密又疏遠。 ?終于上了車,新鮮空氣還來不及掙扎,就被急速切換成了混合有皮革的車廂味。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,坐下安頓好心情后,才能聽到慢火車啟動的鳴笛聲。 ?就這樣開始了慢火車的旅行,一路上咣當咣當的聲音成了整個旅程里的主旋律,車上偶爾播放的音樂,從這節車廂飄散到另一節車廂,像和聲般為咣當咣當的聲音伴奏。 ?慢火車分硬座和臥鋪,如果是無座票,那么硬座車廂到處都可以是自己的位置,但最好位置是空間相對較大的車廂與車廂的連接處。兩節車廂在這里彼此磕碰,不斷發出不舒服或不耐煩的爭吵聲音,但沒人管它。有人帶著報紙或紙板,也可能是床單在車門口席地而坐,到了晚上,有人會鉆到座位下,枕著其他旅客的臭腳味安然入睡。 ?硬座車的座位是對相的,中間隔著一個小茶幾,不同旅客的東西熱熱鬧鬧地擺放在上面,在拿取時絕對不會發生一點錯亂。有人帶了一大袋的食品上車,花生瓜子水果香腸啤酒鹵味,井然有序的被擺放在茶幾上,好像是舉行一場盛大的食品博覽展示,直到把茶幾完全遮擋無空隙。他在吃的過程中,不斷補充其他食品把剛才空出來的位置填上,仿佛他是專門躲到火車上來吃東西。慢火車在途中車站停靠時,他還會下車去看看站臺上賣的東西,而且基本不會空手返回車上,然后繼續他吃的表演,等小茶幾上那堆東西消滅光,他也要下車了。 ?硬座車里的行李永遠比旅客多,座位邊座位下中間過道,到處都是。車廂兩側頭頂上的行李架,從車廂一邊延伸到另一邊,像一個長長的雜貨鋪,擺放在上面的所有行李各就各位,卻又都不安分地擠在一起,或站或坐或躺,拉桿箱方頭正腦,雙肩包精力十足,編織袋樸實可愛,手提袋則萎靡不振。 ?如果是從始發坐到終點站下車,有時會讓人感覺自己是慢火車上的主人,坐在那里一路迎送上下車的旅客,完全沒有那種分離告別的體驗。我有時會主動與對面的陌生人聊天,聽他們講他們想說的所有故事。我也會分享一些自己的故事,聊開后各自會得到想要的精彩故事,雖然口音不同,卻絲毫不會影響我們分享著不同的生活閱歷。等慢火車停靠在某個車站,對方要下車時,彼此可能熟悉得像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。 ?我從北京回福建的去年冬天,在慢火車上遇到去南方一所學校應聘的一位老師,聊開后,他說自己當老師這些年久坐對身體健康的影響,擔心當地的飲食。更遠前的一個春天,我在去重慶的臥鋪車上,遇到一位幫老板開車的退伍兵,與我說他的家境情況,對今后生活的迷茫。那些故事也許是他們深藏在心底的秘密,他們愿意向一個偶遇的旅人傾訴,也許想得到一些安慰和見解,也許只是想尋找一個合適的人傾聽。 ?如果坐車的時間較長,我通常會選擇臥鋪。臥鋪車廂里與硬座車有著不一樣的精彩,譬如有人極少躺著,始終坐在車窗邊;有人睡著后的呼嚕聲在整個車廂傳響;有人則在進了臥鋪車廂爬上鋪開始,一路上都躺在上面。常常有這樣的人,他躺在對面的鋪位上直到下車,也沒有跟任何人有什么交集,沒人記得他的樣子,但可能記住了他的睡姿和睡相。 ?我有時會帶一本薄書,好躺在臥鋪上翻看,借此打發漫長的時間。有時戴上耳機聽聽喜愛的音樂。有時則會自得其樂地用口哨輕吹熟悉的樂曲。那年秋天,在去新疆旅行的火車上,有旅客突然發現他們一路上聽了很久的口哨樂曲,并不是車廂里的那個廣播發出的。 ?我有時會在慢火車停靠到車站時,走上站臺透透新鮮空氣。有人會到站臺抽支煙,有人用手機拍個快照。站臺上送客的人說著一些不舍的話,接客的人則搶著接過下車親朋的行李。沒多久,就聽到穿制服的車站工作人員吹起了口笛,聲音宏亮地喊:要開車了,上車!上車! ?于是,慢火車繼續往前開,這時的車窗外,有時是山景,有時是水色,有時交錯著山與水的景色,有時是城市,有時是鄉村,它們交替著在不急不緩的慢車外,隔著能打開的車窗或是打不開的雙層玻璃,不由分說地一幀幀慢慢放進來。不遠的公路上,一輛汽車開得很快,好像要與慢火車展開競逐,有時它開到了前面,有時又被慢火車超越。路邊一個村子一幢房子有一條狗子,朝慢火車這邊張望,我打開手機里的相機,在車廂經過時按下快門,那個場景便清晰地留在了手機的圖片庫里。 ?慢火車曾經無比輝煌地在鐵路上奔馳了上百年,如今卻有些跟不上時代的步調,用稍顯年邁的步子力不從心地慢慢走著,從太陽升起到月亮出現,從白天走到黑夜,不知疲倦地努力把我們帶到要去的目的地。 ?可是沒人知道,慢火車還會開多久,也沒人告訴我們,哪一天慢火車就不再走下去了。 (作者系鐵路系統職工) |